粪土与千金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青石镇，两支商队正在镇口集结。李义清点着满载丝绸的骡马，手指在算盘上拨得噼啪作响，眼中闪烁着对利润的渴望。与他同行的张仁却蹲在路边，将最后一块干饼掰成两半，递给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

"又发善心？"李义撇撇嘴，"这趟买卖本钱就花了三十两，你倒好，一路施舍，到不了临江城就得赔光。"

张仁拍拍乞儿脏兮兮的脑袋，起身笑道："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李兄何必计较这几文钱？"

商队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五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晌午刚过，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响。领队的老赵脸色骤变："不好！上游暴雨，要发山洪！"

话音未落，浑浊的洪水已从峡谷奔涌而出。张仁眼疾手快拽住被冲倒的骡马缰绳，却见下游有个洗衣的村妇在水中沉浮。他毫不犹豫地割断货物绳索，纵身跳入激流。

李义在岸上急得跺脚："那批蜀锦值二十两啊！"他死死抱住装银钱的箱子，眼睁睁看着三匹骡马被洪水卷走。

当张仁拖着奄奄一息的村妇上岸时，商队已损失过半。夜里在破庙休憩，李义借着篝火拨弄算盘，忽然冷笑："仁义值千金？现在咱们的千金可都喂了龙王。"

三日后抵达临江城，李义立刻拉着张仁去酒楼。觥筹交错间，他压低声音："听说胡商在收胡椒，咱们分头行动。你去城东找陈掌柜赊货，我去码头探行情。"张仁没瞧见李义眼中闪过的算计——他早打听到朝廷要征调胡椒，打算囤货居奇。

次日清晨，张仁按约前往城东，却在巷口听见虚弱的咳嗽声。草棚里躺着个面色蜡黄的老汉，旁边跪着个泪眼婆娑的少女。"求大夫救救我爹！"少女拽住张仁的衣角。他摸了摸怀中钱袋——那里装着仅剩的十五两本钱。

"老丈可是染了疟疾？"张仁蹲下身把脉，转头对少女说："去抓药吧，钱我来付。"这一耽搁就是三日。当他终于找到陈掌柜时，对方嗤笑道："李义昨儿就来说了，你俩拆了伙，赊货的事作罢。"

秋风扫落叶时，张仁已在临江城滞留三月。他典当了玉佩给陈老汉治病，又帮少女阿翠在绣坊找了活计。这天阿翠红着脸递来一双新纳的布鞋："张大哥，爹说想见你。"

草棚里飘着药香，陈老汉颤巍巍捧出个布包："恩人，这是祖传的田契。老汉原是苏州陈家的..."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马蹄声。锦衣公子滚鞍下马，扑到榻前哭喊："叔父！侄儿找得您好苦！"

原来陈老汉竟是苏州陈记商行东家的胞弟。半月后，张仁站在码头目送陈家的楼船远去，怀里多了张百两银票。阿翠将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塞进他手中："爹说...说等你来提亲。"

转眼又到梅雨季节。张仁带着商队重返临江城，绸缎庄的招牌在雨中熠熠生辉。忽然街角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李义蜷缩在屋檐下，袍子沾满泥浆，怀里还抱着那个生锈的钱箱。

"张...张兄？"李义浑浊的眼中闪过羞愧。原来他囤积的胡椒被官府征用，合伙的胡商卷款潜逃。张仁叹口气，解下斗篷披在他肩上："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李兄当时若不登高望，怎知东流海洋深？"

李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借我五十两翻本！你如今阔了..."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阿翠撑着油纸伞走来，发间的金步摇在雨帘中晃出温暖的光。

"路遥知马力，事久知人心。"张仁掰开他冰冷的手指，塞进一块碎银，"两人一般心，无钱堪买金；一人一般心，有钱难买针啊。"

雨幕深处，李义佝偻的背影渐渐模糊。阿翠轻声问："不帮他了？"张仁摇摇头，牵起妻子柔软的手："仁义不是无底的钱袋，是照见人心的明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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