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铁之歌

明前茶

    “地下隧道的声响/是风眼里/最轻微的回声/我屏声静气/在高速来回的行程中捕捉它/放大它/忘却孤独。”

    从铁道职业技术学校的轨道交通司机专业毕业后，小章已经进入2号线开了5年车，在学校里爱写几行短诗的习惯还没有改，问他当地铁司机的感受，他说一旦开车从西到东出了隧道，上了东沿线的高架，整个心神就会换了一根稍松的弦，“不然每个班次都在地下走，身心都绷得跟钢丝一样，注意力反而不能长时间集中。”

    从司机的角度看，最不会引发困倦的地铁线路，应当地下隧道和地上高架轮流出现。

    早班车的到岗时间是4：30，会安排大家检查车辆、吃早饭和重温驾车注意事项，包括每次地铁进站开门后，地铁司机要照例站到控制室门与屏蔽门之间，借助位于车尾的软灯，向后瞭望，目测所有车门与屏蔽门之间的缝隙没有异样，避免车门夹到人。包括遇到客流量比较大的高峰期，为了预防有性急的乘客在关门的那一刻抢入，司机会换用手动模式辅助开关门，给乘客再上一把安全锁。

    头班地铁六点钟准时发出，从油坊桥到经天路的线路是朝日出的方向驶去，出中山门不久，地铁从一团浓稠的黑暗中钻出来，东郊绚烂的日出镀亮了层林尽染的寂静大地，镀亮了被树林分割的还没有醒透的楼宇；特别是初冬，冬天珍贵的太阳如软蛋黄一样鲜嫩，铺展在操控台上，那一刻，小章看到了城市苏醒的那一刻，闻见久居地下的钢铁长龙所散发的生腥气在消退，望见在距地铁最近的楼宇上，被地铁的隆隆声按时叫醒的老伯，已经在阳台上舞剑。

    小章有接近飞行员的好视力，特别是在暗淡光线下的视力好，为了保持视力，“我们司机的每顿饭里都会配胡萝卜。”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就是在度假时，一天闻不见胡萝卜味儿浑身都不得劲儿，团友也看出来了，吃新疆手抓饭时，人家把大块羊肉和上面盖的薄皮包子都吃了，配炒的大半碗胡萝卜块儿，全拨给我。”

    对司机的视力要求会有多高呢，第一，从车头到车尾，140米的距离内，车门与屏蔽门之间飞过的一只苍蝇都能觉察到；第二，在大雨不能及时排出时，在隧道内也能一眼目测出轨道上的积水有多高， 如果轨道上的积水已超过路轨基座或轨枕的高度，但仍低于钢轨面，车还可以开，但为了避免列车驶过时溅起的水浪影响到安装在车底架上的牵引设备，列车时速要降到每小时25公里以下；一旦积水汹涌高于钢轨面，车就要暂停行驶了，“好在我们的排水系统很给力，末一种情况还没有出现过。”

    多数时候，列车是在昏暗的隧道里穿行。黑暗是司机们的伙伴。如果说公交司机的辛苦在于体力，那地铁司机的辛苦在于精神上。枯躁的行车途中，“最能提振精神的事，无非是给个意外福利：让我们临时支援别的线。”目前最有可能的，是支援一号线，对小章这样的年轻人来说，不只可以开到不同的车型，看到不同的风景，还能触摸到城市激情洋溢的脉动，元宵节，大量提着手工纸灯的人，从距夫子庙最近的三山街站，扶老携幼上车；舜天主场作战时，整个奥体站涌入的，都是唱着、跳着、束着鲜红头巾，脸上涂着油彩的球迷；而大牌歌星开完三小时的演唱会时，夜已深，空气冻得像一大块水晶一样，而上万歌迷意犹未尽，和着歌声和欢笑，也许还有荧光棒的摇摆蜂拥入地铁站和车厢。

    现场演唱会的种种热烈，还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那是他们摆脱庸常生活的一刻，是他们的节日，又何尝不是小章的节日呢。虽然，他的任务是一秒都不错地送他们平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