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想钓到大“鱼”

佟图之有时想起自己的情史，可以追溯到小学三四年级。那时候他长得头大身子小，像一个问号，但很顽皮好动，经常跟女同学打架——因为打不过男同学。他记得那一次跟班长文凤英动手，文凤英人高马大，伸手像老鹰逮小鸡一样往他的衣后领一抓，一摔；他拧巴着从地上爬起来，突然像红了眼的斗牛一样用头撞向对方的胸口——就在那一瞬间，他第一次知道了男人女人之间的分别，他此后人生中所有的爱情之源由此而起。第二天他再见到文凤英时，脸红，甚至在放学的路上不再留心木麻黄树梢上的斑鸠窝，无端想着她——浓眉大眼，细腰长腿，早熟。多年后佟图之回乡，遇到过文凤英，她早已嫁作他人妇，女儿都读初中了，夫妻俩在镇上开一个小饭馆。她的脸和身材都很臃肿，完全不见了小学时的影子，倒是她的女儿像昨日的她。佟图之心里有点忧伤，他那时还没结婚。

    佟图之读书的成绩很拔尖，才艺也好，但不长个，他后来明里暗里爱过的女生大多跟文凤英一样，比他高，早熟，比如中学时代的梁杏儿、袁瑜，也许这是一种潜藏于心底的特别情结。佟图之曾经翻看风水学书，无意中看到一个规定：“高一寸为山，低一寸为水。”他便屈闷地联想，女高于男，女山男水，可能这种“风水”不太好，不过这是很多年后的事了。他记得第一次和袁瑜约会，并肩走在小县城的青石板路上，春风轻柔地吹拂着河边的绿柳条，他挺胸昂首的姿势像解放军操步。他留意到，袁瑜穿了一双平底鞋，停下脚步的时候，她总是站在一个较低洼的位置，他心存感激，觉得眼前这个漂亮的姑娘是天底下最善解人意的人，是最爱自己的人。他们的初吻是在石椅上半倚着进行的，不用踮脚……佟图之每当想起这一段美好而纯真的少年情，心底便泛起一丝暖意，虽然没有结果。万万料不到的是，大学毕业不久的袁瑜嫁给了一个伟岸如高加索山的俄罗斯人。有一年春节，佟图之在昔日一起走过的河边青石板路上遇见她和她丈夫，在惊诧并寒暄着与她的异国丈夫握手时，他昂起头，心中有一种深深绝望的感觉。

    佟图之直到三十八岁还是单身，春来秋去，女朋友换了好几茬，就是结不成婚。这当然不是因为依依眷恋着梁杏儿或袁瑜——他偶尔才想起她们。自从晓得了“高一寸为山，低一寸为水”的原理之后，他不怎么强求女朋友的海拔高度了，但是，除了身高之外，诸如人家的气质、性情、品味、学识等等是更高的取向指标，他依然喜欢用昂视的姿态去选择，实在难有适合他的。他和每一个女朋友相处不到一个月，便溜得远远的。他的八十岁的老父亲早就看他不顺眼，在他生日那一天，专意给他讲了一个笑话。说的是有一个老头子，喜欢钓鱼，他有一个准则，钓到大鱼就放了它，钓到小鱼才拿回家烹吃，有人问他，老头子，大的不吃吃小的，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他答：我家的锅小，装不下大鱼……佟图之听了，瞅了他老父亲一眼——那神色像庄子或苏格拉底一样的智者，嘴角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微笑。其实佟图之的“锅”也不小，除了个子矬点，有车有楼，有事业有前途的，但他心中想钓到的“鱼”一直都很大。

    那一年，他结婚了。那“鱼”不大也不小。             罗 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