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教师手记

    黄雅芸

    最不喜欢这个季节。天总是灰蒙蒙的，树总是光秃秃的，冷风一吹脖子总要往里缩了又缩。更要命的是，这个季节的办公室，弥散着一种越来越呛人的让人狂躁窒息的硝烟味儿。

    毕业班的战场，是学生的，说到底更是老师的。

    我们是小学老师，据说比中学的幸福不知多少倍了。正因为我们只是小学老师，没有机会带领学生经历中考高考的严酷厮杀，对我们来讲最有分量的考试就是六年级上学期期末的区统考。这场考试的一丝不苟、严密规范程度，几乎让人肃然起敬。

    从考务安排到监考巡考，从封闭命题到阅卷核分，全盘组织严丝合缝。而这场考试的揪心程度，跟这个季节完全匹配。对这场考试的分数，没有哪所学校的校长敢有丝毫疏忽怠慢——全区三十二所小学，从第一名排到第三十二名。

    这还不算，全区一百多个班级，前十名红榜公示：某某学校某某班，某某老师，班级均分多少，班级优分率多少。十个老师的名字就这样高高悬挂，亮光闪闪，无比荣耀。很快地，这十名老师的大名便不胫而走、家喻户晓，成为所在学校的闪亮名片。有时候区里搞活动，有人还会指给你看：“喏，就是她！第一名！”

    我身边还没有谁进过前十名。可是，至少有两个同事进过前二十。小冯就说，她自己偷偷排过，她上一届那个班均分与第十名只差零点二五分，要是没有班里那个从三年级就老不及格的死胖子，就稳进前十了！

    我刚工作第三年，第一次教六年级，领导没对我提什么要求，但我已经夜里睡不着觉。从教五年级就开始担心的这场考试越来越近，我心里好像窝着一团揉得皱巴巴的试卷，我不敢打开，想象里，那上面的分数红得滴血。

    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像我一样，但我看到身边所有人都在拼命，拼命地咒骂干嘛要搞这要人命的统考，拼命地布置作业批改作业，拼命地出试卷改试卷讲试卷，拼命地发长长的一线通给家长，“某某家长您好，您的孩子在第五次模拟考试中得分是86，班级第17名，请您配合分析错题、提醒孩子注意……”

    上个月新课就上完了，余下的每一天都是复习，做卷子。前两周的一天我忽然发现，与第十名只差零点二五分的小冯班上的孩子们下课都不玩了，齐刷刷站在过道上背诵课文：“捡起一朵落花，逗号，捧在手中，逗号，我嗅到了大自然的芬芳清香，分号，拾一片落叶，逗号，细数精致的纹理，逗号，我看到了它蕴含的生命的奥秘，逗号……”在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的童声齐背中走向办公室，我情不自禁地想，这次小冯真的要进前十名了。

    可是，就在今天下午，全区的校长会上，一条惊天的爆炸性新闻发布了：“为了响应减负令，淡化考试，今年语文不统考！”这事不是校长传达的，校长还在会场，可他发信息给了副校长。这不，副校长赶紧跑到我们办公室，连喘是喘地跟大家一字不落地读了这条信息。

    “凭什么不考啊？！这次我们班肯定能进前十！”不用说，大声嚷嚷的是小冯，我扭头一看，她眼圈红红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没休息好还是动了情绪。“是的啰，为什么偏偏不考语文啦？”张老师推推眼镜，“语文已经够没地位的啦，再不考，以后还有谁搭理我们哦！”“要我说，不考也得等到考完以后再宣布，这下好了，剩下几天的课还怎么上？”……  ……  

    整装待发的战士忽然被勒令解甲归田，拼尽全力的运动员快到终点时却告诉他比赛取

    消，是不是也会这样像泄了气的皮球、甚至有被玩弄般的恼羞成怒？

    像是应和着室内的七嘴八舌集体控诉，外面的风撞着窗户呼呼地响。天气预报说过两天要起风的，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明天，是不是要变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