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得,总要记得

她低垂着脸看着一地狼藉,缓缓蹲下,一片片拾着被摔碎的瓷片,顾驰想要帮忙捡的手被她挡住。她说,没事,我自己来。顾驰听着瓷片间“呲呲”的摩擦声有些心疼,她更像是在捡她的心,不放过任何一丁点的碎片。
她是他的街坊,顾驰开着一家连锁餐饮店,而她,则开着一家婚纱摄影楼,店名就用她的名字,浅悦。
浅悦是小城里最美的女子,两年前她刚来的时候,街坊邻居就不停地夸她,不过那个时候她还不是一个人,她的金童,风光不亚于她,只是她的金童在影楼开业半年后便销声匿迹,街坊们总问,浅悦,你男人呢?挣钱呢!流连在她眼梢眉间的幸福在街坊们的一次次询问中淹没,街坊们便也识趣不再问,见她生意冷淡总会张罗着自家亲戚去她那拍写真,顾驰也是,他大大小小为她拉来了十几笔生意。
顾驰兴高采烈地进店里只不过想告诉她又有一笔生意,却没想到与她撞了满怀,与此同时还有随之掉落的陶瓷小人,那个陶瓷小人顾驰见过,不太精致的瓷人是浅悦的珍宝,遇上没事的下午,她就会和瓷人一起晒太阳。她说着细碎的话语,它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顾驰想赔偿,浅悦却说不用,说得云淡风轻,他却觉得身上压了千斤担。
后来顾驰托人从其他地方买了很多的瓷人,每个都别具风韵,他趁着浅悦外出办事时,让店里职员把一个个小瓷人装扮在大堂里,添了些生机。可没过几天,浅悦专门将瓷人送了回来,顾驰正乐呵着与街坊聊天,看到瓷人心里一惊。她的声音很淡,说的话只有靠近她的顾驰能听见。她说有些唯一不能替代。
浅悦专门给顾驰送瓷人的事被街坊们传开了,传言成了浅悦对顾驰动了心,一传十,十传百。顾驰百口莫辩,总有好事的人来问,顾驰,你们什么时候有好消息?顾驰不管解释多少遍,速度永远赶不上传言的迅疾传播,他有时候在想,浅悦肯定会恨他吧?但他也是高兴的,毕竟他对浅悦的心思,就如传言里说的,有爱慕,但那仅限于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浅悦看似不在意,店里若有些杂事还是会找顾驰帮忙。
所有人都以为浅悦可以坚强到一个人生活,顾驰却见到了她最狼狈的一面。
那天浅悦蹬着双拖鞋急速跑到他的餐饮店,趴在柜台上嘟着嘴说能帮忙吗?顾驰没问啥事就一个劲地点头。浅悦的麻烦,是她的“绿萤”要被人强制买走,购买人是小城二把手的儿子,没权没势的浅悦毫无抗拒的力量。“绿萤”是一件婚纱,两年前跟着主人一起入驻婚纱店就成了招牌,浅绿色为主色调,白色蕾丝作点缀,胸前的格子花边是由一朵朵绿色小花拼凑而成,挺清新,挺淡雅。它和瓷人一样,是浅悦的唯一,是她出嫁时为自己准备的嫁妆,绝不出售。
因为“绿萤”,店里的婚纱卖得很好,浅悦会为每一对情侣量身定制婚纱一套,价格不便宜,一万一套。恋人们大多不介意,但这次官二代指定了要“绿萤”。
没过多久,小城里又传开了一件因为停车引起的群殴事件。官二代受伤,婚期延后,得知浅悦与当事人有关联,取消购买“绿萤”。
顾驰受伤更加严重,骨折加破相住进了医院。医院幽静的环境下,浅悦一勺勺地将煮好的萝卜汤倒出,端在手心里,她认真地将汤吹凉。她有些埋怨地说道,我只是让你想想办法,你怎么把自己的健康搭上了?可别说你想要我照顾你残废的下半辈子啊。你说话真毒。顾驰边喝汤边埋怨,心里却已经甜成了蜜,在医院的日子,浅悦变着法地给他送不同的营养汤,她说为了不承担责任,一定要养好他。
即 使有了不顾性命的争取,顾驰和浅悦的关系并没有往前进一步,还是驻留在原地,只不过是彼此少了点客气,多了些问候。
在爱里,只要陌生感在减弱,熟悉感都会渐渐增强,在这个此消彼长的过程中,需要一个人来坚守,顾驰愿意。他等到了,她迫切地冲到他的怀抱寻求温暖。那天深夜十一点,顾驰刚打算关门,街角走来的身影却让他的动作顿住了,那不是浅悦是谁?她摇摇晃晃地,喝了很多酒,他迎上去扶住她,却被她一手推开,满嘴酒气却还一直说,混蛋,还我青春。他又扶住她,她还是拼了命地打,打累了便瘫软在他身上。
顾驰知道,她又在思念她的金童。将她安顿在店里后,他翻遍了店里,也没找出一剂醒酒茶,他只得临时烧了壶开水,哄着她喝下些温水缓缓劲。浅悦一直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手,只要他不动,她便安静。他若一动,她便嚎啕着说他没良心,竟然会背叛。
在那个不眠的夜里,顾驰知道了她的金童叫苏林,是她的大学同学,同为服装设计毕业生,因为家里反对,他们才“私奔”到了这座小城,而苏林只待了半年,便为了生计南下广州打工,原来所谓的私奔最后也只是劳燕分飞。她零碎的语句里,心寒的倾诉,将这些年的忧思都化在了里面。
浅悦滚烫的身子在寒冷的大厅里显得有些单薄,顾驰将她抱到休息室的床上,除去外套后用温水给她擦拭身子,直到她身子的温度降下来,他才躺到了沙发上。他对她,不是没有非分之想,只是爱得深刻,所以他不会动任何歪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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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他才一清醒,就看见一个脑袋出现在跟前,指尖正对着五官一笔一画地描着,随即听到她淡若幽兰的声音:其实你五官长得也蛮俊俏的。顾驰有些惊喜,她这样的亲昵动作是在示好,他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随即反手握住她的手说,看你昨晚醉的样子也很美,他将美字故意拖长了音。她迎合般笑着说,是吗?
知 道苏林的背叛,浅悦是通过网络,她在无意间看到一个点击十万的视频,是关于广州服装设计秀大赛。当她看见自己的“绿萤”在服装秀里出现的时候,她的心阵阵发凉,再回首恍然如梦。
视频的最后出现了设计师,她才看到苏林,不过视频里的他换了个很洋气的英文名。她顺着英文名找到了一些材料,他已小有名气。在他离开的一年半时间里,他利用浅悦的四套婚纱设计,在多次设计比赛中获奖。而这些,在小城的浅悦一无所知。浅悦只记得苏林离开前说的话,他说所有的爱情都建立在物质基础上,他要为她谋得足够的金钱,两人的日子才能好过。所以她一直等着,就靠着那个小瓷人睹物思人,它是两人来到小城后,苏林送的唯一一件礼物。
顾驰听着浅悦说这些事的时候,内心有千万只野马在奔腾,既然相爱,只需索取便可,为何还要窃取呢?
“他为什么要独自离开?这是我一直想不通的问题。”浅悦说。
“你打算找他吗?”顾驰问
“为了爱,还是为了设计?”她面无表情地反问。
“都是,人总要活个明白。”
“不值得。”
说到最后,顾驰也败下阵来,的确不值得,苏林已不是良人,而是将爱作筹码的贱人。
浅悦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开始,她所构建的世界就已然崩塌,她对爱的执着,对苏林的思念,所有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而已,迷雾揭开后一切都回到原点。浅悦依偎进顾驰的肩膀,她在他的胸口处画了一颗心,她问如果有一天她若离去,他是否愿意跟随,顾驰将浅悦搂得更紧,他点头,使劲地点头。
浅 悦的离开,阵仗很大。浅悦的父亲带着一家子五辆轿车来小城里接走她。街坊们惊呼,原来富家小姐竟是为爱私奔,暗自庆幸平时对她照顾有加,不会招来忌恨。
浅悦的父亲在小城里宴请了三十几桌,为了感谢大家对浅悦的照顾,包括被打的官二代,浅悦在那场离别宴里亲手将婚纱送给了正要准备结婚的他,说着对不起,她不管对方有多少疑惑,离了手的东西,如烫手山芋般她再不肯碰一下。
只是,从浅悦父亲到小城来开始,顾驰就没再露过脸,浅悦挨着每条街寻个遍问个遍,都没人见过顾驰。走之前她在他的餐饮店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不停地说着一个词:骗人。
顾驰原以为没有了苏林,他就能靠浅悦更近些,但因为爱得太深刻,总容易忘记些事,比如他收过一笔钱,在浅悦来小城一年左右的时间,有个陌生号码问他愿不愿意帮忙照顾浅悦,愿意的话就会往他账户上打十五万,偶尔会有人跟他联络消息。他收下了,当时他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爱她到不能自拔,这无端收受的十五万元,横亘在他的爱里,让他抬不起头大胆说爱。
浅悦离开的那天,顾驰就跟在不远的地方,她偶尔转身的模样,顾驰使劲地往心里刻,爱不得,总要记得。
很久以后,他偶然看见一个女生的微博,头像里的侧面像极了浅悦,她的简介上写着一句诗:海从来就不是蓝的,海从来就没有蓝过,所有看到过蓝的人,都没有看到过大海。顾驰看了很久,点下了关注。 苏尘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