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就是彼此相联

晚上散步的时候,吴有财发现走了很长一段路,自己的步伐与阮如华完全一致,左——右——左——右,像精密仪器的齿轮转动一样协调。以前他走得快些,她慢些,结婚这几年后,不知是他放缓了还是她加快了脚步,刚刚好。吴有财吃饭咀嚼的速度快,幅度大,一副饕餮相,阮如华则吃得像啮齿动物一样细碎,她说过他好几次,现在两人吃饭和说话的嘴巴快缓有度,他把碗里最后一口饭咽下时,她也把剩下的一口汤喝完,然后一个洗碗,一个抹桌子。吴有财喜欢吃鱼头,如果碟上有一尾清蒸石斑鱼,他会先用筷子把鱼眼珠挑出来,夹给阮如华——她自小爱吃鱼目,他再吃那鱼头;她吃完鱼目吃鱼尾巴和鱼肚——只要鳍下那一块,像国有资产一样完全分配好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起歪在沙发上看剧集时,看到好笑的地方,阮如华笑得身肢抖动,上气不接下气,指着电视看吴有财,吴有财也笑,笑声是爆炸式的;看到悲惨之处,她稀里哗啦地抽啜,他就撇嘴说她“至于吗”,她马上瞪他一眼。吴有财永远睡在床的左边,因为他是左撇子,用左手与阮如华交流方便,睡着之前,她如果像虾米一样向右边躬着睡,那他也像虾米一样向右边躬着睡,呈镶嵌形,他转向左,她很快也跟着转向左;睡到半夜醒来,一旦发现彼此背对背——人在睡着时是无意识的,呈赌气状,马上调整方位黏上来。早上一般是吴有财先醒来,从被窝里钻出来,轻手轻脚溜到洗手间去,接着阮如华在洗漱的水声、冲水马桶呼啦一下冲水的响声、及他习惯性清嗓子的声音中睁开眼睛。她像软体动物一样赖在床上,伸着懒腰朗声对他说:“今天我下班可能晚点。”或:“你记得买狗粮。”或:“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和一个陌生女人在寿司店里吃鱼生——你快交代。”他踱进卧室,手里握着一个电动剃须刀在剃胡子,吱吱地响,问:“你说什么来着?”
按揭买车的时候,吴有财喜欢黑色,阮如华说要红色,他说:“我一个纯爷们开红色车算什么?”她说:“那我一个小女子开黑色车多呆板啊。”最终买了白色的。卧室的窗帘要换了,原来是深啡色的,阮如华主张换成紫罗兰色,吴有财则想用暖色调,不过他没提出反对意见,他跟她协议:“以后凡是买电器、家私听我的,买床上用品、生活用品听你的……”结果有一次她给他买了一打红内裤。那个中秋节,家里有好几盒月饼,阮如华想拿去送人,吴有财说:“现在大家生活好了,谁都不差一盒月饼,我说就别送来送去瞎折腾了。你不会想送领导吧——自寻无趣。”她想了一会,说:“我哪说送领导了。我想送一盒给小区的保安小张。小伙子能吃。”他说:“那还不错!小马不送吗?”她说:“小张人好,总是笑呵呵地跟我打招呼。小马木着脸。”他说:“你别太计较了,就一起送吧。”她笑着同意了。有一天,阮如华下班回来,哼着曲子,春风满面,还买了半斤鲍鱼,一只鸡,说用来炖汤,补一下。吴有财狐疑地望着她,她脱了外套,摊开手坐在沙发上,只是笑,马上问:“捡到金子啦?”她神气地答:“职称评上了。”他听了也眉开眼笑。又有一天,吴有财回家晚了,开了门,静悄悄的,他走进卧室去换衣服,见阮如华坐在床沿,眼睛愣愣的,他瞅了她一眼,问:“怎么还不煮饭?”她不出声,脸上罩着一层阴云——比北京的灰霾还严重,他又关切地问:“你不舒服?”她哽咽着,说:“爸爸打电话来,说妈妈可能患上了乳腺癌——要到另一间医院再检查一次。”他听了,眉头打了一个结,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当晚吃的饭没滋没味的,电视也不看了,彼此勉强说些宽慰、乐观的话儿,却冲淡不了心中的忧虑。这些年来,吴有财发现自己脸上喜怒哀乐的表情跟阮如华的同步,互相渲染,共振,他甚至与她对比眼睛嘴巴眉毛,越看越觉得相似。有时候他心里想到一件事,准备对她说,还没开口,她却先说了,说的意思跟自己的一样。有一天她在上班时打电话给他,直接问:“你没什么事吧?”他说:“什么事?”她说:“我的眼眉跳,跳了一天了……”他说:“怪了,我的也跳,我刚想打电话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