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梅娘

人的一生走到最后一站，下车以前回头看看总会落下一些数不清的遗憾，有的随着时间的飞逝，光阴如潮水般的冲洗也就漂泊淡去，有的却如钉子一般被记忆死死地钉在心底，夜深人静时记忆聚拢了来，绝不散去，它握紧它的拳头，一下一下地往下捶打，使你感到疼痛，甚至眼眶发湿。
    ……
    那是去年初春时，女儿赵衡打电话问我有没有兴趣到新加坡和印度尼西亚等地一游。她告诉我“孙嘉瑞老师”（梅娘）的女儿柳青代她妈妈约了三十多位亲友出去旅游，我当然为之心动，但是考虑到自己已是94岁，何况2003年不慎跌折了髋骨，从此告别了老朋友笑我“身轻如燕健步如飞”的习惯，从此与旅游这类事也就永别了，我再三对女儿说，我羡慕她们，我也巴望可以再去北京和梅娘聊聊往事。但是去年我的健康更不行了，也就不敢作此奢望。
    她们远行归来，女儿在电话中唠叨着人家孙老师出远门一点事也没有，天天笑眯眯地坐在轮椅上任小辈们推来推去，然后平平安安地回到北京，还是笑眯眯地坐在轮椅上享受春天。
    忽然有一天，女儿打电话来说，孙老师没了！
    又是一个钉子捶打进我的心坎！我这一生和梅娘才见过几次！屈指可数！最后缘悭一面太遗憾了！我怀念前几年的一个中午，在孙家小客厅，成幼殊、孙嘉瑞和我坐在洒满阳光的沙发上谈天说地，她们是知名作家、诗人和革命者，我是仿佛一生远离尘世，永远做梦的微不足道的小读者，我们却有说不完的话题和故事，流淌着我们在翡翠年华中的艰辛和欢乐，我们享受着我们的相互倾诉，有时也有一点点牢骚，因为我们毕竟老了，时不再来。然而我们还在彼此天真地祝福不要放下手中的笔……
    梅娘逝矣！她那苦难的前半生已成传奇。她也是幸运的，因为她的后半生尽情享受着亲情友情，她在她的女儿、外孙、重孙的呵护下，满足地告别了这个曾经让她遭遇过许多苦难岁月的世界！走了！似乎没有留下遗憾，只留下她恬静的笑容，用宽容和爱，还有眼泪浇灌的那几部著作和世人对她的怀念永存！
    这时我才想起去年她应该是百岁老人了，可她并不老！如果她还在，我是否要对她说：梅娘，我应该送给你一盆水仙，因为你最像它！
    （梅娘，现代女作家，早年丧母，梅娘谐“没娘”之音。1942年在“读者最喜爱的女作家”评选活动中，梅娘与张爱玲双双夺魁，从此有“南玲北梅”之誉。2013年病逝，享年9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