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琴乐事谁家院

明前茶
自从成为古琴的制琴家和鉴赏家,老梅一看古装电视剧就要挑刺:电视剧里的主人翁,放琴的位置都是错的;他倒是怀念87版的《红楼梦》,演员们关起门来补习礼仪和琴棋书画的常识,整整半年,所以陈晓旭演的林黛玉,放琴、抚琴、藏琴的姿态都纹丝不差。古琴弹奏时,应宽头向右,窄头朝左,细弦对己,最粗的弦远在对面。更重要的一点是,古琴的琴轸,就是最宽的那头,放在琴案或桌子上,是要悬空摆在案几的外面的。
老梅也十分看不得一掷万金的企业家们,收得名琴,就终日放在老板桌上陈列。年代久远的传世古琴经过时间和弹奏的磨蚀,木质已经十分疏松,因此琴音才格外松沉旷远,洁净精微,一扫新琴特有的实笃之气;但这样的古琴若是长时间平放,容易造成“塌腰”,一张名琴就毁了,因此不弹时,应将琴收入丝绸琴囊中,在干燥通风的墙壁上垂挂。
如今练习古琴的人,从六七岁到六七十岁都有,最热衷的莫过于事业有成的企业家们,他们因为压力大,将一人抚琴做为排遣压力的重要活动之一,又热衷于以琴会友,举办各种听琴雅集。寻找一张有“琴德”的名琴,好像也成了身份的象征之一。
找到据说有两百年历史的琴,托老梅去鉴定,十之八九却发现琴上的断纹是今人做出来的,是假的;琴主不服气,说这不是有名的梅花断或牛毛断么?老梅苦笑:“古琴的断纹是长年风化,加上弹奏时的震动,在漆底上自然形成的。有断痕的琴,弦早就被抚熟了,就算换过弦,弹出来的走手音也会和新琴完全不同。你这张琴的断纹,是用石膏做灰,把琴漆生生烤裂的。”老梅让琴主凑近来闻:“真的老琴,琴腹内会有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因为老琴上漆前,要上一层灰胎以保护桐木琴体,灰胎要用鹿角灰,时间长了,鹿角灰与桐木会生发出木质古庙里的味道。你这琴腹内就一股淡淡的石膏味。”
琴主哑口无言。老梅叹息说,150年以上历史的古琴,100张中才可能出现一张牛毛断,三张梅花断。“造假伤琴,比用石膏做灰底烤出裂纹更可怕的是有人用猛火烘烤上完漆的琴身,再以冰雪激出裂纹,这种做法不但让琴短寿,还因为断纹出现得不是地方,按音弹奏时会出现‘刹音’,琴音失去空灵流畅,非常可惜。”
老梅也自己寻找和收藏琴谱,也收点有年头的古琴,不过他收的琴,最老的也就是民国时代的,对古琴来说,这是一张“中年之琴”,表现力最是丰富圆润,细听去,它的散音嘹亮浑厚,声如古庙里的铜钟悠悠传来;泛音明亮如珠,清冽得像泉眼里吐出的泡泡,又如敲击玉磬发出的回声;按音非常丰富,手指下的吟猱余韵、细微悠长,如人孤独时的心绪,缥缈多变,自问自答。老梅说,一切不平之气,都可在这安静悠远的琴音中得到化解。而超过150年的古琴,就是一张“老年之琴”了,需保存十分精心,才会有更祥和静心的表现力,特别是高音区的轻清松脆,保有十分不易。
老梅也在姑苏城只收十元门票的小园林里抚过琴,会过友。他有怪癖,就是听琴者不能见琴。朋友们都被他安排在远处的亭榭里,他一人在水边弹琴,直到晚秋的月亮照临这静谧,和静谧之上的各种滑音。
老梅最得意的事,是他有次在家门口的小园林里抚过琴,第二天一早,听邻居阿婆在议论:“昨夜是谁在弹琴,弄得我几十年的故事都泛上心尖尖。”“是呀,弄得我茶树菇吃得下,肉吃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