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哺

伊尹

他所在的公司离省城一百多里，父亲患上阿尔茨海默病之后，他将每个星期回家一次的频率调整到每天下班后都要回家，遇上加班堵路，有几次看护阿姨等不及他回来，将父亲反锁在家离开，有一回他到家后，看见父亲茫然坐在桌前，身后厨房灯火通明，天然气灶嗤嗤作响，再晚来一会儿就要出大事了，他有些气急，问父亲在做什么，父亲想了想回答：“该做饭了。”

后来，父亲失语了，行为很难让人理解接受，四处乱走，不知去卫生间小便，看护换了好几个，都嫌太麻烦太担责任不愿意做下去，他两头跑，心力交瘁，决定将父亲送到养老院去。做出这个决定，他心中也很难受，但没办法，蒸蒸日上的前途与事业，病情不可逆转持续恶化的老父亲，他只能选择其中一个。知道他有难处，面对他的选择，亲属们也纷纷表示认同，他太辛苦了，为了照顾父亲，不只失去提升的机会，妻子也和他失和。

父亲离家的前一晚，在他的提议下，好久未曾走动的亲戚们来家中一聚，算是为父亲送行，他想，亲戚的相聚，也许会让沉默的父亲感觉到一丝丝开心吧！

亲戚们到齐了，很是热闹的家宴，如果不是父亲呆滞的眼神，面对亲戚的招呼毫无表情的神态，那情景简直和父亲生病之前没什么两样，彼时，父亲是家族中的主心骨，有号召力，每到周末，几个弟弟妹妹拖家带口地来了，即便在母亲去世后，这种大家庭式的聚会仍然延续着，父亲做的拿手菜是家乡烩菜，东北一家亲，玉米猪肉粉条蘑菇，热气腾腾端上桌，父亲说：“这才是一家人的菜，因为这菜就像一家人！”

他仿照父亲的做法，也做了一大盆东北一家亲，热乎乎地端上桌，上完菜，他这才去搀扶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父亲，父亲却站在厨房门口，他上前想扶父亲上桌，没想到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开口说话的父亲，将他胳膊一推，口齿不清地说道：“你去吃，你去吃。”

他顿时泪涌，那是在父亲患病之前，每次回家，吃饭时看仍在厨房中忙碌不停的父亲，他想进去帮帮忙，换父亲上桌，父亲总是假装生气将他轰出厨房：“你去吃，你去吃。”他以为父亲一生的记忆被这病已经洗劫一空，原来，还残存着这一段。

抹了抹眼泪，他回到饭桌上，对亲戚们宣布了他的新决定，辞职，搬回家，在父亲有限的时光里陪伴父亲。他用亲情填补的，不只是父亲晚年与病中的无助，还有做儿子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