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舞会

弦歌雅意
宿舍里六个姐妹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从柜子里扯出来,堆在床上。为了晚上的舞会,大家决定暂时共产主义一回。我占了先机,坐拥乔的白毛衣和莲的黑呢长裙,心里又兴奋,又黯然。
私下里,我照过不下百十来次镜子,清楚自己哪个角度最漂亮哪个姿态最可爱,快四的步伐也早已练习得熟烂。这样的舞会,我是可以出一些小风头的。但是,身边没有他,又有什么意思呢。我盘算过把他从他女友那里撬过来的可能性,最终以道德之名决定放弃。但我骗不了自己:都是同班同学,他要是喜欢我的话,为什么轻易被她俘获?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是他的那杯茶。即使我皮肤比她白腰肢比她细头发比她长,比她更适合做琼瑶小说里那个清纯的女主角。
这是读书期间最后一个元旦舞会了。大录音机里正放着时下流行的歌: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大约在冬季,耶利亚女郎……全是教人怎么谈恋爱的歌。这样的一种气氛里,我心里的忧伤愈来愈浓,且暗流涌动——明天你是否想起爱我……
我不知道我此时正为谁“容”。我妆容精致衣着清洁,眼前的花生瓜子一粒也不肯碰,摆出一副喝点花朵上的露水就饱了的仙女姿态,我实在是怕脸上泛起油光影响自己在视觉里的质地。对他的“想法”,我自认为隐藏得很好。我平时从不没事找事往他跟前凑,也没有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冷淡——仿佛人家欠了自己几辈子还不完的情债一般,好吸引对方注意。对他,我是平和而友好的。我认为这样才是最高境界的不落痕迹。
舞会开始了。呀。要不是灯光的掩盖,我的秘密要泄露了。他的舞跳到哪一个位置,我那一边的脸颊就暗暗发烫,用冰凉的手覆盖上去一会儿,手心里就是湿漉漉的汗水。
他是一个大方的男孩,照顾周全,也会邀请女朋友之外的女生跳舞。小胖子阿玉跟他跳了,假男孩菲菲跟他跳了,英语课代表也跳了……他怎么就不邀请我呢?瞬间我恍然大悟。他一定是知道的。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压抑自己这不合时宜的情绪,但我的心一定汩汩不断放射出科学不能定义的微妙粒子,鼓荡得周围的空气都充满了不安和暧昧。而他,善意地避开了我这个“不方便”。
我被自己这个突然的结论伤到了,委屈得无以复加。既然没有缘分,上帝为什么给我这样一段爱情的程序来执行?为什么由他,来触发我青春里这样美好的机制?我的幸福快乐,就这样尴尬地卡在他这里了吗?
我要出去透透气。外面,雪花开始飞舞。下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我刹那分不清自己处在哪出戏剧的情节之中,而他在我身后出现又意味着什么。耳边嗡地一声,灵魂出窍,我滑倒在地。我尴尬万分。用什么样的姿势爬起来,也找不回我曾经的优雅。腿部有个位置钻心地疼痛,我顺势把脸埋在腿上,哭了起来。
越哭越真……他扎煞着双手……不肯触碰我……只是着急地问:“没事吧……”明白了。我哭了一会儿,分开双手,冲他调皮地笑:“能有什么事儿!”我想我那样一种笑容也许能被他记住。
二十年过去了,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做过一次爱情乞儿,双手空空而归。哦,那次,他只是去宿舍取磁带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