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 人间——写于卢星堂先生逝世周年祭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追随恩师江苏省国画院著名山水画家卢星堂先生学画,至2012年先生仙去,整整有30个年头。三十年间,无论风雨阴晴,尘务牵绊,周周登门求学从未中断。先生于我,如师、如友、如长。我怀念先生。
先生是常熟人,幼承家学。1959年进入江苏省国画院深造,得傅抱石、钱松嵒、亚明等老一辈画家的真传,打下了坚实的传统功夫。他一生追求意境美和笔墨美的协调统一,在众星闪烁的当代山水画坛上,他以表现秋林、雪景而成为新金陵画派承上启下的代表性人物。先生和我都曾落脚在扬州,到南京工作后,1982年我的一幅书法作品获得了省级奖项,原本的业余爱好受到极大鼓励,便琢磨着要找位老师,真正钻研一番。获知卢老师也已重回江苏省国画院,便登门求教。先生谦称书法一般,愿代为联系另一书法大家。80年代,通讯十分不便,两次约见都因故错过。卢老师怕我气馁,便先教我画几笔竹子和梅花。先生看了我的习作,称我的基本功甚好,遂邀我跟他学画。我自然满心欢喜,从此拜于他的门下,走上绘画之道。
卢老师教我作画,自有一种法门。每次登门,他若是在作画,就一边同我聊天,一边继续作画。若忙于他事,就立刻停下,取出纸笔,开始作画,与我漫谈古今当代,画里画外。他作他的画,并不向我讲解其中的构图、笔法,倒是时常与我探讨切磋般的交流。我发表不出意见,只是专心看他作画,陪他闲聊,守着弟子的礼数。他站着画大幅,我做他的助手;他坐着画小品,我则侍立一旁。时常会为那富有生命般的精妙笔墨惊叹不已,悄然动容。先生作画从不打草稿,称山水万物皆有生命,若束缚于草稿之中,则失了本来灵性。故而,他从不予我框架,授我定法,不叫我临摹他的画作,只是在我面前默默作画,盼我慢慢领悟。无师自学的我,对这种教法倒也颇为适应。起初,个中奥妙不甚了了,渐渐地也就乐在其中。一个画不尽,一个看不够,光阴在笔墨间悄然流逝。求学间,我总是不告自来,即使先生不在,宁可自己多跑几趟,也不愿事先约见,累先生在家候我。倒是先生若临时有事,会提前告知我,怕我空跑一场。一度工作繁忙,少有像样的画作,先生从未责备过我,见我面有羞色,更是一味夸我,说我天资聪明,背临功夫极佳,指出这儿的精彩,那儿的不足,语重心长,娓娓道来,唯恐我半途而废。我倒越发不好意思起来,自然也知道了自己的努力不够,更不忍白白负了先生心意。
熟悉卢老师的人都知道,先生作画极其认真。无论是鸿篇巨制,还是盈尺小品,他都一丝不苟,严谨用心。他常说:“画终究是给人家看的,丑的东西自己看了都不觉美,怎么能拿出去给人家看呢?”他的审美心态善良、真挚、和谐,他的审美理想又浸透着传统文人所苦苦追求的独立的自我精神。受先生教诲,至今我提笔作画,绝不敢随意落墨。
先生的画虽秉承传统,一生却在追求创新。三十年来,我亲历了他有计划、分阶段地对山水画创作探索实践的过程。他追随傅抱石破笔皴染的磅礴气势,研究李可染积墨渲染的逆光效果,吸取张大千泼墨泼彩的表现技法,甚至一度对特技效果津津乐道。先生晚年尤爱用石青石绿涂竹竿,朱膘胭脂点秋林。他游历多国后,还试图将中国画的重彩画法来表现绚丽多彩的异域风光。先生多次同我谈到,想再积累点东西、集中点时间,探索在色彩运用中出新求变,突破现有的表现形式和风格。正是在他充满创作激情、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不幸一病不起,竟至撒手人寰。
先生离开尘世已一年了,三十年从学竟不及这一年时光漫长。初冬已至,待飞雪飘零,林荫小道犹在,先生何处?顾 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