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与教授

张晓惠

    一声鸽哨清亮地划过天空。蓝天白云间，一群小黑点看似散漫又目标明确地向东向南再向串场河畔压下来了，俯瞰着盘旋着压下来了，一直唿拉拉扑愣愣直冲下来。教授站在露台上，仰首向天，眼镜片后面都是喜悦与欣然：小雨砂、小雨点、小雨花……教授喃喃地叫着鸽子的名字，似等待小儿回家的慈父。一只两只三只，五十三只全回来了！教授喜不自禁招呼夫人：给我的这些孩子们准备晚饭！

    书房里一面墙是直指屋顶的书橱，书橱中引人注目的是那十来只锃亮亮的奖杯，来客理所当然的以为是教授这些年来学术上的成就和辉煌。凑近看却是火车头信鸽协会颁发给小雨砂、小雨点们的奖杯：冠军、亚军的，有的注明是从西安飞回，有的注明是从黄河壶口飞回，最远的竟然是从敦煌飞回！来客就会笑：还以为是你学术上的奖杯呢。教授想想，那也有的，可能在床下的那只纸箱子里。新朋老友也会打趣：做学问与养鸽子哪个更辛苦？教授挠了挠头：都辛苦，但养鸽子更有意思。

    从头说起，当年，爱上那英语一级棒的女孩子，并居心叵测地向女孩的父亲请教如何饲养鸽子的经验与秘诀至今，已整整三十个年头了。女孩父亲将女儿和鸽子都许给了这个眼睛深邃长着娃娃脸的书生。抱得美人归赚得鸽子回的书生，三十年来，将养鸽事业在手中倒腾得兴旺发达。当年的女孩现在的教授夫人，常在某个花开的日子一边帮着教授拣谷子、小米间的砂石，一边狐疑满腹地盯着丈夫：当年，你是先喜欢上鸽子还是先喜欢上我的？

    教授专攻外国文学，当年在师大就以才子著称，他的专著《萨特与波伏娃》、《作为文学元理论的美学》等在许多高校盛行,许多论文获奖拿了奖金，大部分贴补养鸽子的费用了。教授讲课不拿腔拿调没有陈腐气,诙谐生动在讲坛上极受学生欢迎。毕业生们问怎样处理好职业与爱好的关系,教授说：同学们，有知识才能立足，立足了才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比如……学生们就在台下欢笑：养鸽子！让鸽子飞！教授开大课往往其他系的学生也会赶过来听，教授的教诲是：做人要有趣！同学们，记住，无癖之人不可交！礼堂里面掌声一片。

    教授的故事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辞职。正教授职称刚批下来，学院说是让其去科研处任处长，教授推辞后又让他当系主任，做了一阵系主任，又找领导说是我还是辞了吧！我不喜欢管人。领导倒是幽了一默：你喜欢管鸽子！

    鸽房外，露台的玻璃门上有着许多五彩缤纷的立体贴画，教授说鸽子放飞与归巢时,看不清玻璃猛地撞上来是会受伤的，特意以这些色彩绚丽的画来提醒鸽子。教授一边说着鸽子的归巢性、服从性和回归准确性，一边打开鸽房的门笑：做该做的学问，养喜欢的鸽子，真好!教授打了一唿哨，中气十足清亮如许，震得房子与蓝天间都回声四起，小雨砂小雨花们就乐颠颠地从鸽房中争先恐后扑楞着翅膀直往外冲,一忽儿就在蓝天白云间翩舞飞翔，将教授喜悦希冀的眼神扯得既远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