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独行

陶泽丰
三天前,纽约突然降温,老天爷觉得温和的秋天该结束了,用一整天的下雨外加另一整天的北风把树木加了一层霜,满地的秋叶粘在来不及风干的路面上。该是返回特拉华乡间寓所的时候了。白天我去中国超市买好菜蔬,夜间上路。我喜欢选择深夜驾车,心平气静,不用在曼哈顿西侧荷兰隧道前忍受塞车之苦。
我驶入隧道内,居然能以60迈的速度前行。隧道老旧,依然好用,并排双行,不可以换线。虽在哈德逊河下,隧道中间的瓷墙上清楚地标明纽约与新泽西州的界线。据说从前在纽约犯了命案,过了这条线就没有死罪了。实际上自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纽约的杀人犯并没有被执行过死刑。
过了河,我没有选择州际高速,那一百英里的路来回要交15美元的过路费,加上特拉华大桥费和隧道费总共将近30元,实在不便宜。我选择1号公路,完全免费。虽然有红灯管制,但也慢不了多少,若是在这条道上加油,一箱油至少比纽约节省10美元。这不仅省掉了过路费,结余的油费正好付给荷兰隧道的通行费。1号公路向西南,经过哈德逊西岸的破败小镇,也经过举世闻名的普林斯顿大学区,决定在路边最后一家麦当劳吃夜饭。这是间通宵营业的小店,有漂亮的停车场,窗明几净的室内,墙上绘有乡间生活的卡通壁画。就我一个人,一位两尺半的矮人身着制服为我点菜,
后厨的黑人女士马上为我制作大号汉堡包,再送来一只大纸杯,让我任选饮料随便喝。
出来的时候已过午夜,车子沿着停车场划了个半圆右拐继续1号的路。我打开CD聆听中国少年合唱团的美妙歌声,这一盘十几首中外名曲完整听完,正好走完1号公路,把我引向特拉华大桥。路面更加暗淡,车灯也更亮,歌声格外地清晰。我走右道,左边的车道空着留给想超车的人。渐渐地我感觉有一辆车紧随在我的车后,像个幽灵。它为什么不换到左边超过我?过了五分钟,它仍旧跟随我,在它的后面没有任何车。五色灯光瞬间强烈地闪亮起来,它露出自己的面目,它是辆警车。
我靠右停车路边,摇下窗户,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等待警察先生过来。这两分钟的空当,我回忆路上出过什么错,没有错,安全带还系着,没有使用手机,没有超速,除了车子该洗了,所有的错误都在十几年前犯过了,现在,我是一个好司机。
一身灰蓝警服的小伙小心而客气地说道:先生,请出示你的驾照,保险单和注册证。 我当着他的面解开安全带,在裤兜里掏出这三样证件,为了确保皮夹里翻出的保险卡是在有效期内的,我要先找到老花镜查看。于是伸手去够旁座上的羽绒服,此时青年警官将搭在窗沿上的右手悄悄下移到枪套边,以便在看到我从口袋里掏出的不是眼镜而是武器时,可以先发开枪击倒我。那的确是个老花镜,他释然地一笑,说了声谢谢,转身回到警车里。现在的警车一律配备电脑,它处在前座中间,警官只要输入你的驾照编号,你所有的资料都会一目了然。加上给我开具罚单的时间,至少要等一刻钟。可是我到底出了什么错呢?我反问自己,仍旧想不起来。
我听到警车的开门声,奇怪怎么不到五分钟就办完了。青年警官走到车窗边,认真地打量我,说:“知道今天你出了什么错?你没有在STOP的告示牌前停下,而是直接开过去。”我想起来了,就在那个麦当劳出口,在那个寂静昏暗的小停车场尽头与一号公路的衔接处,立着一个“STOP”(停)牌子,我是在看清了四周连个鬼都没有的情况下缓慢地遛进一号公路。“真对不起,”我说:“真的没有在意,只顾看后面有没有车子了。”我注意到青年警官的手上除了那三样证件,并没有罚单。“你走吧!小心些。” 他把证件还给我。“算是给我一个警告?” 他点点头,离开了。在美国开车,警车总像个幽灵,时常藏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就像这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