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朋友家做客

施邦鹤

    C君比我小两岁，是我早年的老朋友，二十几年来我俩一直保持着往来，只要坐在一起总是南无天、北无挡地侃侃而谈，再喝上斤把酒。去年C君在一家洋人开的广告公司做上了主任设计师，生活一时阔绰起来了。周前我接到他的邀请，约我去他刚装修了的住宅小酌。

    下午三点，我叩开了C君的房门，见漂亮的厅堂里聚了好多客人，围坐在两张麻将桌前，浓浓的烟雾里还混合着油漆的味道。C君在麻将桌上，见我来，扭过头，一只手抓着一只牌，另一只手指着他身边的沙发让我坐下，一只眼盯着牌局，另一只眼向我打着招呼，说：“对不起对不起，请坐一会，我快打完了。”又扭过头喊：“别急，我碰！我碰！”他在抓牌的空隙呼唤着夫人给我泡茶。我有些不过意，怕冲了他的手气。不吱声地坐在沙发里，我吹开漂在水面上的茶叶，呷了口茶，又燃上一根烟。此时一局结束了，C君与桌上一共八只手稀里哗啦地搓着一堆骨牌，趁着这会儿转过脸来问道：“最近在忙什么啊？”待我作答时，他却又转向牌桌，忙着“砌墙”，并同牌友争执着刚才那只“五条”为什么出“冲”了。我的作答好似在自言自语，赶紧闭嘴，端起茶杯继续喝茶，茶叶很嫩，豆绿色，在杯子里笔直地立着，我吹一口、呷一只，香气沁人心脾。我开始环顾新居的装修和陈设，什么都是新的。下午的太阳透过落地的大窗子洒满了屋子，更让屋里显得烟雾弥漫。

    就这样，一盘又一盘，一圈又一圈，每一盘结束时C君总是回过头来同我搭讪句把句不着边际的话，或是递上一支烟，我总是笑着说：“你玩你的，我坐坐。”我面前的烟缸里装满了烟屁股。

    六点，水晶吊灯亮了起来。我听到腹中有饥饿的咕咕声。终于八圈的牌局结束了，牌友们站了起来，看得出来，赢的输的都意犹未尽，约定了饭后再战。

    C君与太太一齐冲入厨房，不过多时，菜放满了桌子。C君靠在我身边坐下来，给我斟满了酒，满脸堆笑地又一次表示歉意，我也又一次地向他说：“没关系，我反正也是来玩嘛。”话音未落，C君已将第一杯酒匆忙送进口中，让我也喝干。C夫人向C君问道：“你还没给大家介绍介绍大画家啊？”C君立即站了起来，向大家一一地介绍起我来，我也一一递上名片，这时我才略略有了些存在感，也来了酒兴。C君又端起酒杯，向我举了举便仰起脖子掀将口中，我的肚子里有些空，但见C君如此爽气，也就随之一饮而尽，一股热流向胃壁渗开，火辣辣的，紧接着又是两杯。我突然意识到C君是不是有想早些结束饭局的意思，便匆匆地和他喝着酒，没有过多的交谈。以往C君和我总是慢慢地饮酒，谈话也是缓缓的，随着酒精的作用，会酒伴着话，话伴着酒，到了高潮便激昂陈词，滔滔不绝，一直喝到带着浓浓的酒意才会摇摇晃晃地打道回府。可今天才喝了四杯，C君已将酒杯放下，笑呵呵地问我：“不喝了吧？”我很明白地将最后一杯掀得一干二净。C君立即欠起身子让我宽坐。水晶吊灯下，牌友们又开始了晚上的八圈。

    我又坐回那张沙发上，喝着茶，燃上了一支烟。我想至少要把这支烟抽完，刚吃完就告辞有些个失礼。终于我将烟头掐灭在烟缸里，趁着一局牌结束，站起身来道别。C君回过头来，惊奇地问道：“怎么都走了？再玩会儿吧，还早着呢？”他刚要起身被我按住了：“你玩吧，不要起来了。”他向着夫人嚷道：“快送送老哥，那我不好意思啦……有空来玩噢！”他的两只手和另外六只手在桌上稀里哗啦地和着麻将牌。贤惠的C夫人把我送到门口，我问C夫人，C君最近有没有画？C夫人答道：“他没有时间，工作很忙很累，剩下来的时间就打打牌了。”我出了门，外面风里有些个冷，但很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