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娃

吴振宇

    牛娃是我小时候的隔壁邻居。因为他的父母亲为他生了很多哥哥姐姐，家里读书吃饭的人多了，干活的人少了，所以他只读到小学二年级就不读了，专职放牛、割草和做一些家务。那时我和另外几个小伙伴也放牛，不过都是兼职的，我们是早晨放牛，上午和下午去学校读书。

    每天天刚蒙蒙亮，牛娃就跑到我们窗口下扯着噪子喊我们放牛。我那时最讨厌的就是他那个破嗓子，总觉得他叫得比公鸡还早，也没公鸡好听，然而效果却出奇的好。每次父亲听到他的叫声后一准儿催我起床，说是天不早了，要赶在干农活前让牛吃饱。我只好揉着睡眼打着呵欠，十分不情愿地起床，一边还要听父亲说牛娃多么勤快，要多跟他学习。那时大人们老说牛娃是我们的学习榜样。

    大约早上六点钟，一群小伙伴就在村口集中了，每人后面跟着一条牛，排着长长的队。牛娃是这支队伍的头，他的年纪其实比我们很多人都小，只是因为他熟悉周围的山，知道哪座山上草长得好，哪条山路走起来更便当，也知道哪儿有野毛粟、山楂，哪儿有松糖、杨桃等等。现在想来，也许这就是专职和兼职的区别吧。

    我们的放牛路线通常都是由牛娃决定的。经常去的一个地名叫大午山，那儿水草丰美，且比较偏远，我们总是先把牛散放到山上，然后分头采摘各种野味，集中到一个宽阔的草甸上一起吃。刚开始这些活动都是由牛娃安排的，后来出现了一个竞争者——来子哥，他那时读小学五年级，自认为是我们这群人中文化水平最高的。他放的牛也是我们牛群中最凶的，很喜欢顶架，许多牛看见它就跑。来子哥因为自己的文化和自己的牛而牛气十足，处处挑衅，大家都有点怕他。

    有一天在大午山，来子哥把他的牛牵到草甸上显摆。那是一条膘肥体壮的大黄牛，通体金黄，牛毛在阳光下熠熠生光，两只牛眼瞪得铜铃大，样子很怕人。不知什么时候，牛娃的那头老黄牛从灌木丛后面钻了出来，也来到了草甸上。来子哥很兴奋，以为找到了机会。

    偌大的草甸上就剩下两条牛，一老一壮，一个很安静地吃着草，一个目露凶光，慢慢靠近，我们都暗暗地捏了一把汗，小声提醒牛娃把牛牵走，牛娃却好像没听见，他立在一个土坡上，清晨的风把他破破烂烂的上衣柳条样的吹开，他动也没动。

    两牛相距一米的时候，整个世界似乎都静止了，大家都明白这是大战爆发前的最后一刻安宁。然而这最后一刻的安宁却一直保持了下去——真是奇怪，来子哥的牛走到距牛娃那条老黄牛一米远的时候，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转身朝山上狂奔而去，任凭来子哥一声声地呼唤，再也不肯回头。

    我记住了大战爆发前那条老黄牛的形象——依旧那么淡定从容地吃着草，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然而骨子里透出的却是历尽沧桑后的王者之气。我也记住了那条老黄牛的主人——牛娃，尽管他破衣烂衫，只读了小学二年级，然而却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一次次地提醒着我作为一个男人应该保持的自尊、自信和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