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有张地图

姚大伟

    天一冷，人就懒。守着大灶，愣是不肯动手。小许说，街头有家馄饨不错，不如今晚吃馄饨吧，暖和。我对吃喝从来都只是凑合，哄着肚皮不叫就成。我说，馄饨就馄饨吧，吃什么都一样。他却说，不一样，这家绝对不一样，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走到学校门口，门卫大哥翘着二郎腿，对着电视机哈哈大笑。看着我们，也不起身，头一点，那意思他知道了。他会一直把门留着。小许问他吃没。他用泗阳话连说吃了，吃了。还把脸前的一个空碗端起来，晾了一下。

    晚八点的小镇，漆黑一片。没有路灯，地面坑坑洼洼，稍不留心，就会一脚踩空，自己吓自己一跳。我们只顾着走路，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话。聊着聊着，竟聊到了门卫大哥。烤着暖气，看着电视。够舒服，够自在。小许才毕业那年，在南京也干过三个月门卫。他说，做门卫其实也不容易，两班倒，生活没有规律，说是离家近些，能照顾家小，其实呢，到了家倒头就睡，那里管得了一班老小！问你个事，你一定听说过张飞是睁着眼睛睡觉的，但你听过有人能站着睁眼睡觉吗？就跟木头桩子、稻草人一样，直挺挺的，杵在那儿，怪吓人的那种！

    我没听过，也不相信。小许坚信，因为他曾有过两次睁眼睡觉的经历。他说，那一次实在熬得不行了，困啊，胳膊掐得青一块紫一块，都不管用，迷迷瞪瞪的，就想着怎样才能把注意力集中了，拿眼扫一圈，左边的墙上有张地图，中国地图，神了，我看着它，顿时清醒了。第一眼看到了江苏省，第二眼便看着了宿迁市，再看就看着家了。看着家，就看见妈了。妈就坐在门前，拿着半截芦荟，朝脸上擦。边擦边说着话。听得真真的。那是幻觉，是梦。其实看见妈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偏不把自己叫醒，我要操控着自己的梦！人能游离在梦和现实之间，并且按着自己心中所想添加梦的材料，真让人难以置信。不过可以相信的是，家和妈这两个字，对于异乡人的冲击力一定不小。我还记得，小许第一次看到高行健那句“我已经了结了所谓的乡愁”时，激动地说，这货是在胡扯！小许是谦谦君子型的，嘴里绝对不会有脏字。可那一次，他骂了一晌。

    谁能了结乡愁呢？小许不能，我也不能。我平时跟小许走得最近，爱跟他聊天，尤其喜欢听他说宿迁话。他说得特别地道，浓而不化，瞬间让我想起早已下世的曾祖母和曾祖母同岁的老人们。我们走过一段长长的黑路，在黑路的尽头转弯向右，小镇的街心流光溢彩，远远的，像是一张彩色的电影屏幕。我们不停步地向前走，又像是穿过黑洞走向时空的另一端。小镇还算繁华，大型的超市，像样的饭店，婚纱店，鲜花店，蛋糕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许说的那家馄饨店，在鲜花店旁边。一进门，我就看见小屋左壁上的中国地图，我懂了馄饨店的不同。小许摇摇头，意思不止。他站起来说，要两碗馄饨，只听见身后的老板娘用宿迁话说：要不要香菜……我们这才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