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安小吃

潘国本
到西安,华清池温泉可以不体验,碑林黄庭坚手迹可以不看,回民一条街,不可不泡。
这街置身西安中心,假借钟楼、鼓楼造势。你还未走进那区域,蒸锅里的水汽已在周边氤氲,炒锅里的核桃已在前方呼唤。白皮肤,黑皮肤,裹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的,夹带西洋腔的汉语的,将15米宽500米长的老街挤了个只见人头。
自从羊肉泡馍成名天下,又跟上个biang biang面,这两个成了“明星”以后,牛肉泡馍、肉夹馍、歧山面、臊子面、灌汤包、葫芦头、饺子宴、荞面饸饹、各式凉皮,跟了争显峥嵘,一番大浪淘沙,脱颖出老米家羊肉泡馍、贾三灌汤包、平凹烤肉、樊家肉夹馍、黄桂稠酒诸多名品名牌。回民一条街,成了西安一张名片。
比如biang biang面,粗看起来,就是一碗炒面皮,可单单造出那个汉字,就动用穴、马、言、长、幺、丹、心等十多个部件,记住它,也配上了专门山歌:一点飞上天,黄河两头弯,八字大张口,言字中间走,左一扭右一扭,东一长西一长, 中间加个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一个小勾挂麻糖,坐着车子回咸阳。
它笔画在一切汉字之上,繁体56画;读音在一切汉字之外,即使收集四万七千汉字的康熙字典,也不认识它。名气大了,也就由不得你了,你不认识可以,它照样以一个汉字逍遥在外。做这种面的店家,喜欢把这字写成斗大,光灿灿的,高悬门头,有它在,就不怕没有好奇者入门。
再是羊肉泡馍。世上吃货,几乎都是生意人精心做好,再恭敬呈献给顾客,羊肉泡馍不是,竟有一半活计得有顾客自己去做,你付给老板30元,他给你端上空荡荡一只海碗,里面干放两片生馍,两片饼子似的面坯子。这馍,最终泡出什么滋味,一半取决于老板的泡,另一半在顾客的馍上功夫——你必须耐着性子,像参禅一样精诚,徒手掰出黄豆大小的“馍豆子”。
那天,我在回民街见上一位人高马大的洋小伙,大大咧咧,坐在街心一张餐桌上,挎包还在肩上,手头已有一碗泡馍。小伙子无视过江之鲫的人流,专心进行着那碗吃货。从碗面浮起的那些不规则的碎馍疙瘩可知,他完全遵循西安规则,徒手细掰的,小伙子专注而虔诚,慢慢搛,细细嚼,搜索着那种名品名味。发现我的好奇,与我对上了一个微笑,他那意思像是说,我怎么样?但他不会弄清我的意思,我其实是想告诉他,20分钟前,我也上演了同样一幕,我那碗泡馍,羊肉上等,汤汁浓稠,但嚼到核心,仍见生硬,坚持是坚持到底了,但那种期望滋味始终没有逮着。像意大利比萨或者日本料理,第一次吃它们,还是挺折腾人的。
尝过biang biang 面和羊肉泡馍后方知,“味道”两字,“味”和“道”各占一半,泡馍来味,与品茗相仿,它取“慢”道;滋味和趣味也各占一半,既吃滋味,也吃趣味,biang biang面不仅看重滋味,还带进了某种趣味。初看它们,是碗吃货,再看,可能是篇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