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正应时

陈君玲

    小时候猜过一个谜语：“红公鸡，绿尾巴，一头栽在地底下。”谜底是什么呢？是萝卜。

    秋末冬初时节，萝卜正应时。菜园子里，一畦一畦的萝卜水灵灵的，很惹人爱。拔出来，拧去缨子，回家和五花肉同炖，软糯清香，是很下饭的一道菜；农村的主妇一般还会做腌萝卜，将萝卜洗净，切成条，撒盐腌制，腌一两个小时至微软，这时候吃，甜浓清鲜，别有风味——小时候母亲做腌萝卜，我在旁边玩耍，偶然一吃，味道殊佳；那时的我还喜欢剥紫萝卜皮卷入薄饼同吃，感觉滋味醇厚。成年后偶读杂书，看到金圣叹被诛前留下的一段文字：“盐菜与黄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此法一传，吾无遗憾矣。”不禁莞尔，这都是生活中最琐屑的体会和情趣啊。

    在我们黄淮平原上，冬菜主打就是白菜和萝卜。萝卜一收下来，除了腌萝卜，还腌萝卜缨子。腌上一大缸，揉，搓，倒缸，几曝几晒，冬天烀一锅老咸菜，味道能鲜一个村庄；腌不完的萝卜入窖，随吃随取，吃一冬天，春节时炸了萝卜丸子过年。在农村的一些家庭里，年夜饭如果没有一碗猪肉熬白菜和一碗萝卜丸子，那简直不叫过年。

    过完年，萝卜有点糠了，不容易炒熟，也再做不出刚下市时的美味。农夫将萝卜又栽回菜园子，天一暖，发了芽，春来开出一片粉粉白白的十字花，和金黄的白菜花一同在风中摇曳着。到后来，花落了，结了籽，萝卜籽也叫“莱菔子”，可以入药的。其实萝卜本身也是一味良药，俗谚：“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医生开药方。”以前的农村，大人孩子停了食，不是到药店买酵母片，而是熬一锅萝卜水，呷下一两碗，胀气自消。

    作家汪曾祺有一篇散文《萝卜》，写了很多萝卜的品种和吃法。汪老会做，会吃，和他做的干贝烧小萝卜相比，我们的五花肉炖萝卜就显得太平民了。他在小说《大淖记事》中还写到一种紫萝卜：紫萝卜是比荸荠略大的扁圆形的萝卜，外皮呈深蓝紫色，极甜脆。这紫萝卜风味究竟是怎样的，如何个甜脆法，让人很费猜想。

    说到甜脆，我们这里有一种专供生食的绿色品种就很好，冬春常有小贩推车在街边卖。一车码得整整齐齐的青皮萝卜，淋了水，看起来就鲜嫩水灵。过路的人称上一两个，小贩用刀切开，一片一片的，边走边吃，解渴又有营养。这是把萝卜当水果吃了。

    还有一种“鸡嘴红”萝卜也可以当水果吃，这种萝卜外皮呈鲜艳的嫣红色，长得头小肚大。姑妈家是菜农，有一年他们种了很多这种萝卜，她送了一平车给我们家，邻居们吃了，都说甜，水分大，生吃就像苹果。

    有一种“心里美”萝卜也挺甜，一些人家喜欢切丝加糖醋腌了，做下酒菜。小时候有一回到人家串门，他们家正喝酒，桌上几碟小菜，其中一碟就是糖醋“心里美”萝卜丝。我要吃糖醋萝卜丝，他们逗我玩，要我吃一口萝卜丝搭配一盅白酒，我居然答应了。不记得吃了几筷子萝卜丝，只记得喝下白酒后，六七岁的我回到家就呵呵笑着，东倒西歪地去追小伙伴们。成年之后，我酒量很好，不知是不是和那一次的终极挑战有点关系。